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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尋圖阿雷格人的足跡
我們的圖阿雷格(Tuaregs)嚮導穿著上好的綠藍色棉罩袍,頭上包裹白色頭巾,熾熱的黑眼睛凝視著地平線。阿嘉維.梅洽爾(Agaoued Mechar)拄著手杖,因為長年在這片條件惡劣的土地勞動而有些駝背。然而,這片土地是如此引人入勝啊!他讚嘆:「多麼美麗,多麼動人!」
外國旅客終於再次獲准造訪阿爾及利亞東南方的阿傑爾高原(Tassili n'Ajjer plateau),這讓阿嘉維非常開心,一路鼓勵我們多拍照。自2008年到2019年期間,阿爾及利亞外交部建議遊客避開這一區,理由是恐怖活動的風險太高。
我們站在高原下。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岩石與沙地,彷彿自月球墜落一般:乾涸的河床,裂開的峽谷,風化的懸崖,經歷高溫、崩解、侵蝕的一塊塊紅砂岩。2,000公尺高的這一片土地廣達72,000 平方公里(7,200萬公頃),就在阿爾及利亞與利比亞、尼日的交界。在這樣荒蕪崎嶇的環境,新石器時代的人們將日常生活、信仰與神話畫在岩壁、石縫和洞穴裡。
79歲的阿嘉維對阿傑爾高原瞭若指掌,輕易就能找到這些寶藏。法國探險家亨利.洛特( Henri Lhote)於1950年代帶隊到此清點與複製岩畫時,替他當嚮導的人就是阿嘉維的父親,而生於斯長於斯的阿嘉維,也追隨父親的腳步當起嚮導。
當時,很少外國人敢冒險進入這片荒僻的地區。洛特團隊在砂岩上描圖,再用不透明水彩畫在紙上。這些複製畫後來在巴黎羅浮宮展出,讓阿傑爾高原的壁畫聲名大噪。然而,洛特團隊的做法也引發爭議:他們為了去除幾千年的積塵把牆壁沾濕的行為,同時也破壞了原作。
是時候拔營,往高原底部出發了。陽光已很熾熱。我們的旅行隊包括廚師亞伯拉罕(Ibrahim)、好友薩伊(Saayh)和艾德克林(Abdelkrim),還有7頭負載沉重的驢子。
腳力強健的人要爬到高原上大約得花費4小時—必須攀過名為塔菲拉勒特山(Akba Tafelelet)的碎石丘(1,784公尺高)和連續三處突出地形,較缺乏經驗的旅行者可能要耗上6小時。古老的地質力量形塑出平台狀的山脈,最上面的尖頂和圓丘留著風的刻痕。
一步一步行進間,會看到碎石險坡中冒出廢墟般的高石柱。彷如刀削的崖壁底部鑿空,形成岩石下的遮蔭處。巨大的石堆間有小路蜿蜒穿梭;細瘦的石柱高聳入天,低谷處可暫時遮陽。
「這些畫作融合了成千上萬則凝結在時光裡的故事、鬼魂的元素、充滿想像的奇特圖像。」 阿嘉維問大家:「你們還好嗎?」我們要適應的太多了:不只有強光、酷熱、乾燥、裸露的地景,光是想到我們侵入這片土地,來到世界上極重要的史前藝術系列前—儼然是一座蘊藏著15,000件作品的戶外博物館—感受畫者與雕刻者可能想要傳達的意思,都讓人有些心理負擔。
如同阿爾及利亞作家雅斯米納. 卡黛哈(Yasmina Khadra)提醒我們的:「沙漠充滿了不曾被人類擾亂與破壞的自然之美,不僅能撕去我們的虛假外衣,也是一股重塑的力量,能豐富我們的靈魂,淨化我們的心靈。就盡情沉浸在眼前這片沙漠的美麗與奧祕吧!忘記時間,敞開心懷接受一切可能,可以全心投入, 也可以棄絕一切。」
圖阿雷格人是什麼人?這群遊牧原住民是柏柏爾人(Berber people)的後代,7世紀時,阿拉伯人要征服拜占庭帝國統治的北非時, 柏柏爾人起而反抗,之後移居撒哈拉。經過漫長的時間洗禮,留存下來的是怎樣的文明?他們為什麼會用線條與赭、黃、綠、紫、白等底色或點狀留下種種圖像:牛、象、羊、長頸鹿、獵人、採集者,甚至半人半獸的形象?這些藝術家的才華是如何培養出來的?我們可以根據這些畫作,了解多少當時的氣候變化、動物遷徙、北非人的生活方式?
民族學家和歷史學家基本上認為,此地區主要的藝術作品可依據相似的特點,畫分成幾個發展期。首先是野牛期(Bubaline Period,約始於西元前12,000年),主題以大型野生動物為主,包括現在已絕種的一種巨型水牛。接著是圓頭期(Round Head Period),有些人認為時間大約是西元前9,500年。這個時期第一次出現類似人類的圖像,大圓頭,沒有明顯的五官與身體輪廓。接著是牛科期(Bovidian Period),大約始於西元前7,200 年,畫作以牛為主,顯示牛是當時極重要的財產。大約4、5千年後的馬匹期(Caballine Period) 出現了馬和古文明的加拉曼特人(Garamante peoples),畫中多半在駕馭戰車或建造工事。最後是駱駝期(Cameline Period,約始於西元前50年,歷時大約1,000年),這時期開始出現單峰駱駝。
這些畫作融合了成千上萬則凝結在時光裡的故事、鬼魂的元素、充滿想像的奇特圖像。其實費心思破解謎團未必是必要之舉,還不如單純欣賞這些難以名狀卻又讓人驚嘆的畫作。
在被一眾陡峭山峰環繞的山谷中,我們終於來到要過夜的營地。有人生起營火,鋪上毯子,驢子開始大啖樹枝。一會兒薩伊和艾德克林牽驢子去水坑喝水,然後拴好牠們。阿嘉維調整面巾,避免烈日強風的侵襲,問道:「要不要喝茶?」
天空慢慢變成粉紅色,我們打開睡袋,看落日餘暉下的岩石彷如著了火。微風的輕拂和親吻讓我們的精神恢復不少,風彷彿邀請我們融入這片荒天寂地。四周一片靜寂,我們在星星閃爍的夜空下享用燉菜。
黎明時分,阿嘉維和亞伯拉罕生了火,準備了茶與烤麵包。夜裡我們聽到尖銳的吠叫聲,但看不出有犬類來訪的跡象。薩伊和艾德克林撿拾柴薪,將驢群聚攏,馱上裝備。
大夥再度出發。沿途走過各種路:沙子路、石板、石堆、道路、階梯、驢子路。
遠方有一棵據說超過2,000年的柏樹,樹幹巨大,樹枝虯結,見證大型食草動物(象、長頸鹿、羚羊、河馬)、野生貓科動物(獵豹、黑豹) 和人類在此共存的時代,當時的動物能盡情徜徉森林、青草蓊鬱的山谷、湖泊與河流。沿途阿嘉維都在尋找當地北非髯羊(Barbary sheep) 的蹤跡。他幾乎帶著歉意地說:「不在這裡,陽光太強烈了。」
我們向東走,在因阿提南山谷(In Attinen)看見綿延幾公里的拱門狀砂岩。有一次經過三個石墓,那是某個牧羊家族的安息之所,阿嘉維停下來致敬。我們繼續往前,一直有種走在傾頹城市和死亡星球的感覺。
最後,我們抵達了失落的西法(Sefar) 「城市」,這處洞穴群裡有將近15,000 幅畫,描繪男人引領牛群、獵人追捕羚羊,還有跳舞的女人和背著娃娃的女人。兩幅巨大的濕壁畫—大神(Great God)和黑女士(Black Lady)—讓人想到神話中的英雄, 感嘆生命充滿奧祕。
阿嘉維邊走邊唱歌。天還是蔚藍的,但黑暗已開始降臨,兩隻烏鴉看著我們走向當晚的營地。抵達時,亞伯拉罕說:「歡迎來到萬星級飯店。」吃過晚餐後,在廣闊的銀河搖籃中,我們進入想像無際的夢鄉。
隔天我們來到與美國大峽谷相比毫不遜色的峽谷。峽谷散布柏樹、夾竹桃、椰棗和相思樹,讓我們得以一窺不同氣候的演替—包括潮濕型氣候、地中海型氣候和沙漠。我不禁再次想起阿爾及利亞小說家雅斯米納.卡黛哈的話,他說,沙漠提供「最寶貴的機會,讓你可以見證日出和夕陽,感受每一刻的美,體會什麼是謙卑⋯⋯懂得愛這個世界。」
當晚在營地,阿嘉維、亞伯拉罕、薩伊和艾德克林做大餅(taguella) 給我們吃,一種用粗粒小麥粉在炭火餘燼下慢烤的大餅,配上熱茶和乾椰棗。他們用手機播放著圖阿雷格的音樂。嚮導笑著說:「今晚我們必須趕快睡,因為明天到賈奈特(Djanet)綠洲的旅程很漫長。我們將離開高原回到地球了。」
阿嘉維感嘆:「多麼美麗,多麼動人!」豈止如此,甚至讓人肅然起敬。
© 2022, LE FIGARO MAGAZINE. FROM “VOYAGE EN ALGÉRIE DANS LES PAS DES TOUAREGS, GARDIENS DE LA PRÉHISTOIRE” BY ALICE BROUARD, LE FIGARO MAGAZINE (JANUARY 27, 2023). LEFIGARO.FR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