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ader's Digest Chinese Edition 讀者文摘中文版 (Digital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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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Issue, December / January 2025

口吃與我

如果旁人沒注意到我結巴, 還能自稱口吃嗎?
口吃與我
我在回、回……回家的路上,一名衣著得體的男士禮貌地攔下我問路。「請問,怎麼走到布洛路和……」他使勁想說出下一個字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,但我知道最好不要替他把話說完。 「……巴塞斯特路的交义口?」掙扎了幾秒鐘後他問。告訴他怎麼走之後,口吃的他告訴我,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知道路怎麼走,而是要練習在人前說話,希望面對陌生人時能自信一點。 我一臉興奮地問:「你是因為今天是全國口吃日,所以這麼做的嗎?」對方反問我怎麼知道的,我告訴他我從小就說話結巴,向來渴望與其他有口吃的人交流。 他看起來有幾分惆悵地點點頭: 「我猜,後來你的口吃神奇消失了吧?」 這個問題讓我楞了一下。我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想,因為相比他嚴重的口吃,乍聽之下我講話算流暢,完全沒有打結。可是說話時,我的口吃其實還是有影響,例如:我把「國際口吃日」講成「全國口吃日」,因為我一直無法流暢的說出正確字彙。 我小時候講話確實明顯結巴,但後來找到一些變通的方法來應付不好念的字詞和發音,幫我藏拙。 在回答他的問題時,我選擇了最簡單的說法:嗯,長大就好了。但事實果真如此嗎? 澳洲口吃研究中心的資料顯示, 孩童通常在3、4歲左右開始出現口吃,差不多就是在他們能把短的句子拼湊在一起時。約有7成的兒童會在數年內自然康復,但在社交焦慮帶來的壓力與承受壓力時,說話結結巴巴有可能會復發。大約每100人中就有1人口吃。可是曾經口吃的人是否能完全擺脫以前口吃式的言語不流暢?還是口吃持續影響他們的抉擇和生活? 大多數認識我的人都未察覺我有口吃,或者就算注意到了,也會歸之於害羞或缺乏安全感。雖然我大多時候結巴並不明顯(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我學會使用替代用詞和各種迂迴說法的訣竅),但是我的許多決定仍然是基於對說話不流暢的深切恐懼。 我這類的口吃者,也就是說話還算流暢的人,被稱為「隱性」口吃者,意思是沒有明顯重複某些語音、無故拖長字音、張開嘴巴卻遲遲說不出話來等這類通常與口吃有關的特徵, 但是為了遮掩這些特徵而刻意以其他的行為取代。 語言治療師蒂芬妮.季提斯維( Tiffani Kittilstved)從小說話就會打結,但一直沒有人指出或診斷她的病症。她很早就學會用各種方法掩飾說話時嗑嗑巴巴,包括輕聲細語、改變說話的音調或語調、裝出奇怪的口音。她說:「我甚至掩飾到了有人跟我說話的時候,裝哭不回話的地步。」人們見到季提斯維時,或許察覺不出她有結巴,但口吃還是對她的生活造成極大影響。 除非萬不得已, 否則我大多不做自我介紹。 說話不流暢會深深影響一個人的抉擇。例如:大多數口吃者都很難說出自己的名字。別人問我的名字時,我總是匆匆回答:「我叫伊莎貝兒」,而不是只說名字「伊莎貝兒」,儘管聽起來笨拙又彆扭, 但這一招通常很管用。我最害怕的情況就是一群陌生人輪流說自己的姓名。儘管我喜歡社交,但還是會避免一口氣認識很多人的場合。 對於口吃者來說,這種日常經驗會讓社交和職業生活變得複雜。「我可以想像有多少人因為我不太會主動向不認識的人介紹自己,而認為我這個人很冷漠,」曾撰文講述自己隱性口吃的記者蘇菲亞.史都華(Sophia Stewart)說。「除非萬不得已,否則我大多不做自我介紹。我盡量不去想自己因此錯失多少機會、人脈,甚至讓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。」 這一切都在說明,許多聲稱已經擺脫童年口吃的人,仍然受到這些經歷的影響。因此,雖然我口吃的程度隨著年齡增長而減輕,但口吃已經塑造了我的自我認同,影響我說話的方式、與他人的互動、行走世界各地的方式。 2020年,英國口吃協會針對英國成年人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,有2% 到4%的受訪者認為自己有口吃,遠高於先前普遍以為的1%。這次調查與之前不同的地方,在於它是透過自我評估形式做的問卷調查,這表示有許多人隱瞞自己的口吃。 隱性口吃者是介於說話流暢和有障礙之間的邊緣狀態,這讓人不禁思考:口吃是由說話者的經歷定義, 還是從聽者的感知定義?如果別人沒有察覺你有口吃,你真的可以說自己是口吃者嗎?如果隱性口吃者不認為自己說話有障礙,這對他們的自我觀點有何影響,以及他們是否會接受自己有這個障礙? 世界各地身心障礙者群體都接受的身心障礙社會模式,是以社會強加於個人的限制來定義身心障礙, 而非任何所謂的個人局限性。然而, 口吃在很大程度上並沒有出現在身心障礙相關的討論中。 史都華在為《異見者》(The Baffler)撰寫的一篇文章中寫道: 「整體而言,身心障礙的學術研究明顯忽略了聲音機能或語言機能的障礙。」大多數關於口吃的研究都是臨床性的,著重於減少明顯的口吃, 而非提供包容性和接受。 但情況已經開始有所轉變。有些研究人員主張治療不應該集中在消除一個人的口吃上,反而該以減少和口吃有關的有害想法和行為。2022年,研究員塞斯.提契諾(Seth E. Tichenor)、卡琳.赫林(Caryn Herring)、J.史考特.雅魯斯(J. Scott Yaruss)於《語言障礙專題》(Topics in Language Disorders)期刊上發表一篇論文, 提出一個理解口吃的新框架,這個框架把說話者的感受置於聽者之上,關注隱性口吃者在生活中因說話方式而受到的影響。 這些影響包括對自己口吃的個人反應,比如羞恥感、恐懼或焦慮;行為反應,比如在說話時避開某些音或避免眼神接觸;以及認知反應, 比如預期自己會結巴時,便開始反覆思考未來的這些情境。簡而言之, 講話結巴不只是說話時語音的障礙,心理和行為因素也在其中發揮作用。 儘管如此,根據我的觀察,許多隱性口吃者並不會尋求這種治療。我在求學時期從來沒有要求老師給我特殊待遇,因為我的口吃「不夠嚴重」,而且不想向抱持懷疑態度的老師解釋我有隱性口吃。 每次我必須當眾朗讀報告時都會後悔不已,因為朗讀全部內容的速度比預期慢了一倍,迫使我臨時刪除大段內容。真希望當時提出用其他方式做報告,例如:請同學幫我朗讀報告內容,或者預先把報告做成錄音檔。 對於某些隱性口吃者來說,這種不願意尋求特殊待遇的態度會因為別人的反應而更加強化。史都華記得高中時有一位老師會在課堂上隨機點名學生回答問題,她去找這位老師商量,卻遭到拒絕。史都華說: 「我在學期初去找老師,告訴她在課堂上答問的方式讓我感覺不太自在,無法以這種方式參與討論。」史都華提出與老師一同找出其他能表現在課堂參與度的方式。「她極度不以為然,基本上就是說不行。於是我每天汗流浹背、心驚膽跳地坐在課堂上,生怕被點名。」 到了大學以後,史都華得到了她所要求的特殊待遇,只要不是在課堂上做口頭報告或答問,她的期末成績就不會受到影響,而且老師還提供她口頭簡報的替代方案。然而, 這也帶來一系列其他的問題。她說: 「有些人根據我因口語障礙而請求特殊待遇做出一些推斷─他們顯然認為我(因為口吃而)智能障礙或害羞。」 事實上,研究顯示口吃者被認為在聰明才智、口齒清晰、能力方面不如言語流暢者。這是由於「障礙漂移」(disability drift)的關係。傑.多爾瑪吉(Jay Timothy Dolmage)在2014年出版的書《失能修辭》(Disability Rhetoric)中探討了這種現象:人們會假設有某種身心障礙的人受到另一個不相關的障礙影響。 歸根究柢,隱性口吃者是否自認為有身心障礙,是一個極其個人的決定。「我認為身心障礙是社會給這一群體所貼的身分標籤,而非他們個人所認同的身分,」史都華說。「如果要我描述自己,我想我不會把『身心障礙』列為我的特質之一。」 不過,這個標籤有時也很好用,讓史都華得到各種特殊待遇,同時也讓別人比較容易理解她的處境。她說:「當我說口吃是一種障礙時,可以幫助人們了解口吃就像失明或失聰一樣,是一個持續存在,而且我無法控制的情況。」 每天我都坐在她的課堂上, 心驚膽戰,生怕被點名。 「身心障礙」標籤不僅能讓有口吃的人比較容易獲得所需的照護和維護自身權益,還能幫助他們找到社群。對於身心障礙人士來說,擁有這種交流至為重要,因為據他們所說,和非身心障礙人相比,他們明顯與社會隔絕和感覺孤獨。 當你能夠流暢的說話時,「公開」自己有口吃可能是一個充滿挑戰的決定。以我自己為例,我在最近的一段戀情中,有4年之久都沒有和我的伴侶討論過這件事。口吃感覺是我的核心認同,但我一般都祕而不宣,因為害怕會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。 雖然史都華現在公開承認自己有口吃,但並非一直如此。「我以前會設法隱瞞(有口吃這件事),不讓我很在意的人知道。」在可能的情況下,說話流暢對她來說通常是最容易的選擇。「說話結結巴巴要比說話流暢難得多,」她說。「我每次選擇說話流暢,都是為了讓自己感到舒服,而不是為了旁人。」 坦承自己有口吃可能會讓隱性口吃者容易受到歧視。季提斯維當初選擇主修語言學時,就告訴系主任她的口吃狀況,以及希望成為語言治療師的夢想。 系主任告訴她,她會失敗,並強烈告誡她不要繼續下去。根據他的說法,父母不會把子女的治療託付給有口吃的人。季提斯維受到打擊,於是轉換主修。她說:「那是我第一次坦白告訴別人我有口吃……結果非常負面。」 季提斯維後來還是成為一名語言治療師,因為數年後一位人類學教授注意到她對口吃的社會影響很感興趣,於是在他的鼓勵下,季提斯維去讀了研究所。現在,她對自己的口吃幾乎毫不避諱。她說:「我把它寫在我相親的個人資料裡,而且幾乎立刻會在對話時提到這一點。」 在某些情況下,她仍會隱藏自己的口吃。「『你所有的迴避行為都是不對、不好的,所以不要避諱。說話會結巴,就讓它結巴好了』這話說起來很容易……但我們生活的世界不是這樣的,」她說。「我是女性,是同性戀者,有口吃和其他身心障礙,比如過動症,所以我不會對全然公開一直感到放心……在這個社會裡,身為一個邊緣人是很複雜的事。」 即使失能者正義運動蓬勃發展, 但是對於有隱性身心障礙的人而言, 「公開」仍是一個複雜的抉擇。 從孩童時代起,我看遍了所有找得到與口吃者有關的媒體呈現,包括電影《牠》(It)裡的比爾(Bill)、《美國心風暴》(American Pastoral)中的梅樂(Merry)、《王者之聲》(The King's Speech)中的英國國王喬治六世。最近我還發現主流刊物的文章、大出版商出版的書籍與口吃有關的內容有所增加,更不用說有口吃的拜登還當選美國總統。 這一切都有助我重新認識自己的口吃,重新設想如何讓口吃融入我的自我認同。除了寫作之外,我也向家人和一些朋友敞開心扉。隨著隱性口吃逐漸被認可,無論周遭的人是否知道,我覺得自己可以接受口吃是我的一部分。 隱性口吃者可能無法在傳統的身心障礙敘述中找到自己的身影,所謂的「康復」也不太符合。「口吃是沒有『康復』這回事的,」史都華說。「沒有藥物、手術或任何方法可以擺脫口吃……但是可以從口吃帶來的羞恥感和自我厭惡中康復。這就是我一直關注的復原。」 至於我本人,我的口吃並沒有「神奇的消失」,至少沒有完全消失。我是找到了隱藏的方法,儘管永遠擺脫不了它,不過我或許得到更有價值的東西─那就是與口吃一起成長,我的自我認同與我說話的方式密不可分。 @2023, ISABEL ARMIENTO. FROM ‘GROWING OUT OF IT’, THIS (AUGUST 1, 2023), THIS.ORG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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